在这片大陆,冒险者的名号往往比本名来得更重要——毕竟重名率惊人,一个城市里可能同时住着十几个叫卡隆的人。
名字喊出来,谁知道你说的是竖琴手的盗贼、城东的铁匠,还是街角卖香料的半身人?
那些隐于暗影、行走在情报缝隙间的角色,更是几乎完全以称号为载体流传。
他们的故事脱离了真实姓名,成为象征——令人畏惧的、神秘的,或仅仅是方便叙述的。
比如那位已在组织中活跃数个世纪,却从未有任何敌手或盟友知晓其真名真貌的传奇吟游诗人——“银弦”。
又比如离她更近的那位“莫拉卡尔”大师。
……嗯,莫拉卡尔并不是这位她可以称为导师的提夫林术士的真名,只是一个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的代称。
无论是天生与古老契约和血脉奥秘紧密相连的术士,还是其血脉本身便容易招致偏见与额外关注的提夫林,都有十足的理由将自己的真名深深埋藏,以防被别有用心者以之作为预言占卜的锚点、诅咒窥探的媒介,或陷入更不可测的厄运纠缠。
赛伊丝对此完全理解。
然而,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她怎么就成“千面”了??
这个听起来仿佛活了几个世纪、心机深沉如古井、运筹帷幄于无形的称号,这种她原以为自己在竖琴手内部哪怕兢兢业业累死累活再干上几十年,也未必能荣膺的、充满重量与距离感的头衔,怎么就像天上掉下来一块过期的馅饼,不偏不倚,“哐当”一声砸在了她的头上?
这真的让她很非常,极其,特别茫然。
她——赛伊丝·赫尔德——一向坦坦荡荡,从不假名。
她以真容、真声、真诚地经营着千面之家,也以同样真实的一面在城中游走于各色人之间。
千面之家作为无冬城竖琴手的半公开据点,她比所有的同僚更明面,更不需要掩藏。
至少,她自己一直是这么坚信不疑的。
直到某些异样的目光开始若有若无地聚焦在她身上——没有对她外表的狭昵或是不尊重,而是好奇、探究,以及一丝……
敬畏?
最初的称呼很含糊。
一些来酒馆的常客——走私商、佣兵、南境来的探子——在几杯烈酒下肚后,往往会压低声线,交换着真假难辨的秘闻:
“……听说‘千面’最近又现身了。”
“什么千面?那个红头发的老板娘?”
“嘘——!小声点!让她听见,你还想不想在无冬城混了?”
赛伊丝端着盘子路过,愣在半步之间:
千面?
谁?
背后的窃窃私语并未停歇,反而因她的靠近而增添了更多佐证般的细节:
“你看,她笑得那么温柔,对吧?啧,这就是她可怕的地方。”
“人前一张脸,人后不知多少张——你忘了她的酒馆叫啥了?”
那一刻她几乎想冲过去解释:
名字是随便取的!
我真的没有第二张脸,我连幻术都懒得练!
但还没等她开口,某位冒险者已经替她补上更离谱的传闻:
“我上次在码头黑市,亲眼看见她和一个裹得严严实实、浑身冒寒气的主儿交涉……那表情,那气势,跟现在这副模样判若两人!”
“你确定没认错?”
“绝不会错!动作肯定是她,不过是换了张脸罢了。“
在这个发酵得比麦酒还快的故事版本里,赛伊丝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推上舞台,并提前预支了至少五十年的传奇资历。
她满心困惑,想找导师莫拉卡尔大师谈谈。
可当她望向那位真正极少以真面目示人的提夫林时,只看见对方顶着那张毫无特色、仿佛随时能融入人群的脸庞,站在酒馆二楼的阴影里,远远地投来一瞥,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且绝对事不关己的弧度。
她突然意识到:
哦。
……是他干的。
她向莫拉卡尔抱怨,对方只是挑挑眉,用一贯平淡温和的语气,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既然他们想把我的麻烦算在你头上,那不如顺势利用。”
“……我不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风评。”赛伊丝挣扎。
“你不需要想。称号是别人给的,不是自己选的。”莫拉卡尔端起茶杯,语气像是个活了几百年的乌龟。
随后,在某些有心的引导下,越来越多真伪难辨的线索、若即若离的踪迹,被巧妙地引向了千面之家,使得外界越发笃定,她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领袖。
恼火、困惑、不甘、最后……
无奈地接受。
不然怎么办?
辞职不干了?
莫拉卡尔其人对此毫无怜悯,甚至乐在其中。
组织内部一开始也只是打趣,直到越来越多外部势力——从